難怪今天特別心緒不寧。
沉吟半晌,窗外刮過尖銳的鳥叫。她沒有把卡牌收起,直接站起身來走向大門。
拉開紙門,日光燦然,她禁不住咪起了眼。長廊的一樑一柱,都在地上打下分明的黑影。
暑氣蒸騰,萬物浮躁。
立於門外的男人顯然已守候多時,他瞬即迎上。
「長谷部,那個……我要調整一下今天出陣的地點與名單,有勞你協助安排和通知大家。」她正色地說:「還沒練真劍必殺的人,輪流函館單騎。」
男子右手按住左胸,恭敬地欠身:「放心交給我吧。」
才站了兩句對話的時間,審神者背部開始熱出汗水。她不禁忖度,眼前的刀劍男士是怎麼能夠滿配護甲而又能從容不染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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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先上了,妳自便。」
「咦、咦?等一下啦!大俱利伽羅!」審神者手執一面羅盤似的器具,追在打刀身後:「那個方向好像……有點……」
這也難怪他,這條踏過了無數遍的征路,一向都是往前走就對了,不是嗎。
偏偏今天似乎有些不太對勁。
* *
"臀困于株木,入于幽谷,三歲不覿。"
她口中喃喃唸著「困」卦的初六爻辭。
應驗了啊。
潑在竹篁上的血污猶新,最後一具紫色的軀體折成兩半,在漫天紛揚的沙麈與竹葉中重重墜下。
七零八落的屍骸散落四野,悶促的空氣中蒸著一股腐臭。
他緊握住刀柄,濺上朵朵紅花的刀刃尖鋒刺進土壤,借此支撐半跪著的身體的重量。
直到所有動靜都塵埃落定,死寂得只餘濃重的呼吸聲,一身玄色便衣加運動褲的女子才敢從草叢中爬出來,帶起了枝葉摩娑的回音,在一片肅靜中也顯得動魄驚心。
她蹌踉走到他身邊:「大俱利你……沒事吧?」
「我不會這麼容易死去。」他將腳步浮移得像隨時會倒地的審神者一攬入懷,同時特別側過身護住,以免她裁到插在地上的刀刃而弄傷。
一片熾熱濕稔的腥紅浸染她的腹部,那是源自他身上的傷口——一大道深而寬闊的血痕斜在他胸腰之間。她扶正身子,伸手捂在他的傷口上,一掬微溫正要自她掌心蘊釀,他卻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「妳做甚麼?」
「先處理一下傷勢呀,不然怎麼捱到回去啊?」
在外沒有資源修復本體,至少止一止肉身上流的血和痛楚呀。
「妳省省,我忍一下就好。」
「不。」抬頭,望上那一張固執又凜冽的神色,橘色眼睛裡亦流露出絕不退讓的倔強:「我倒了,你還能扛我走;你倒了,我可沒法拖得動你。」
話畢,再度把力量集中於掌心,靈力迅速籠罩他身上受傷的範圍。
是說啊……明明她都刻意調整了出陣安排,明明較早前她都是這麼單獨帶著一位刀男、殺入地勢最不險要的地圖溜一圈,隨便撈一把經驗值,從來沒有出過岔子啊。怎麼偏偏跟這傢伙一起就出bug了呢?!
他們似乎陷入了某種結界,隱藏了回到本丸的「道路」。在這期間,敵人來襲了兩波,只有一個刃絕不足以應付。
所以啊這種時候,她不想聽到他唸自己的角色名台詞,聽到就氣呀氣呀氣。
「我身上再沒有防護了……再有狀況的話,不能支援你了。」剛才,她把自己的盾拋出去,為他擋下了敵短刀的攻擊。
「沒有要求妳救我。我自己一個就夠了。」
她的手攥成了拳頭,那道靈力變得火焰般焦灼,她顫了好幾下才忍住了揍下去的衝動。這是他第二次講這句了。
深呼吸一口氣,擠出一個咬著牙的笑容:「我好好記住了哦,回去等你手入完後一拳一拳的補回來。」
伊達打刀只發出一聲悶哼,看樣子並沒有當一回事,審神者唯有沉住氣幫他處理好。
他將刀刃入梢的同事,她拿下掛在腰帶上的八卦指南針盤,咪眼端詳盤上銀針的律動:「既然是結界,一定有可以破解的點。嘛……我們去那邊找找吧。」
腳步一個飄浮,身旁的大掌馬上抓住她,使她不致於跌倒。哎,靈力大概真的消耗太多了,沒直接昏過去她認為自己值得誇誇。
「嘖,上來。」大俱利將她的手甩到肩膀上,背對她微蹲下身子。
她也不客氣,軟下身靠在他背上,他兩臂扛起她的大腿就把人背起來了。
希望自己沒有很重吧,她心中暗惦。
「哪邊?」
「往前走。」
胸前緊貼著男人結實的背,熱得能煎熟一顆雞蛋。腦袋擱在他頸窩上,汗水、血、男性獨有的體味,混合成奇異的氣味鑽進鼻子裡,此刻竟莫名讓她感到有點安心。
要是平日,她可是會對充滿男人汗臭的場合敬而遠之的,例如激情碰撞過後的手合場、基情四射的健身房……之類。
她感受著羅盤引領方向,他按照她的指令走。好一會,她問:「大俱利……你累嗎?累的話放我下來,我應該能夠自己走走了。」
「我是刀,沒有那麼遜,妳乖乖待好別動。」
她學著他的語態「哼」了一聲,這傢伙對她好歹是有一星半點的關心吧?但他的溝通技巧真的totally不行。
逆境中,審神者的跳躍思維仍然在線,她忽然沒頭沒腦地問:「是說啊……坊間不是流傳著,有個補充靈力的方法嗎?」
「甚麼?」
「就是那個啊……審神者和刀男做些親密的事情……可以暫時性地互補魔力。」
他的腳步放慢了,她雖看不到他的表情,但猜想他一定是一臉嫌棄和不屑。一絲惡作劇成功的快意,不禁在她唇邊勾起。
「我只是隨便說說啦,料你也不會願意。你要是真的ok我還怕呢,日後怎麼面對對方啊,很尷尬的嘛。」
他沒有回應,默默地繼續前進,她無從估度他這刻心中所想。
冷風颼過,率率掐著葉子的咽喉,搔得她的背一陣寒顫。
——不,不是風。這種陰冷,化成了猛烈的不安竄上心頭。
「等……等一下。」她不禁抱緊了身前的男人。「大俱利……」
「嗯。」他似乎也察覺到了,停了下來。
那不是時間溯行軍的氣息,但肯定,也絕對不是甚麼善良易應付的東西。
「原來……是這樣嗎……」她微弱的聲音說:「是妖獸的結界呢。」
那兩支溯行軍,也是天時地利人和跟我們一起被困住了而已啊。早知就直衝王點來打boss了……唉,白白浪費氣力又自損了八成血槽。
「我的確是個不可靠的審神者……抱歉……」
「我也有錯。」
她瞪大眼睛,難以置信這句說話出自他的聲音。不會是妖獸的結界使人產生幻聽吧???
他彎身,輕輕地放下了她,轉過身來擁住了她的肩。
「我不會讓我們死在這裡。」低沉的嗓音無比堅定,在她的心裡拋下了穩固的錨:「我會保護妳。」
—續—
23/01/20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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