總是無端腦抽風 : 【原創】Raven 003. Warmth

　　這份自五臟六腑中絞出的痛楚，他不曉得如何形容。蟲子鑽破蘋果的外皮，白蟻咬穿木造的樑楝……
　　誰也不該剖開這副看似完整的軀殼，底下那腐壞不堪、血肉模糊的景象，非一般人的理智所能承受。

　　經歷過百年錘鍊，他曾經以為身體已經習慣，已經麻木了。幾個月前他還能半睡半醒著與這份疼痛角力，等待破曉輕掃黑紗窗，他就是勝利的一方。

　　不知為何，最近這狀況卻愈發失控，如不斷加重劑量的毒藥，一次比一次狠。是因為天氣變幻的關係嗎？抑或是其他力量的影響……

　　握緊的拳頭從胸口移開，吃力地往前伸展，引領身體跌碰到窗邊。花盡僅餘的力氣，拉開玻璃窗的把手。

　　雨的冰冷，風的尖銳，撲面刺下彷彿穿透他的身體，再卷進空蕩的房間裡。肌膚之痛並沒如他所願麻醉神經，反而放大了身體裡的焦灼感。

　　想像足下冷清的街巷是切割機的器械槽，狂暴的風就是高速旋轉的刀片。倘蹤身一蹴，粉碎此殘破肉身……可否以一剎荼蘼，換來永恆的安息？

　　合上眼睛，映像從低彩度的世界切換到無盡的黑暗。放棄全身的氣力，放棄抵抗，任由痛覺佔據與操控。

　　身體彷彿失去了所有份量，馬上被風雨壓垮——只有跌墮，無法飛翔。烏色羽毛被雨箭擊落於水窪中，釘在泥濘裡。意識在水與垃圾的腥臊中，逐漸沉沒。

　　他但願永遠醒不來。



※　※



　　睜開眼皮，入目的景象全然陌生。

　　一圑鵝黃色的光柔柔照耀，和煦若春天的太陽，淡淡的花草味瀰漫於光中。承接在他身下的那份柔軟舒適潔白，迷糊間真以為這是天上的雲朵。

　　是天堂嗎？但他肯定自己不可能被允許進入天堂。

　　花了好半晌時間確認，他正躺在一個鋪設了軟墊的小籃子裡，而上頭是一盞保溫燈。
　　我還活著啊……感受著軟弱無力的羽翼微微傾動，掀不起半絲空氣流動。

　　一雙茶色視線忽爾襲來，是坐在書桌電腦前的女孩。
　　「啊，你醒來了！」她輕呼一聲，乍喜乍憂的神色逼近。

　　開甚麼玩笑？為甚麼偏偏是她——丹崎千羽。

　　「要吃點東西嗎？不、你是一定要吃點東西，補充體力啊。」
　　仇敵的孩子果然要跟他對著幹，這是宿命吧？他不想活，她偏卻將他救了回來。

　　桌上的盤子裡排列著各式各樣的醫療用品，她拿起一根幼細的鋼飲管、一瓶調已稀釋的葡萄糖水，再次接近躺在臥鋪上的烏鴉。
　　面對倔強地不肯張口的鳥兒，她無半點不悅與煩躁。伸手輕撫那順滑的羽毛，烏鴉抗拒人類的觸碰但無力挪移，觸電似地一顫。

　　「放心，沒事的。」羽毛般輕盈的語氣拂落他頭頂。
　　少女的掌心平緩而堅定地停留，感受到皮毛下的脈動漸漸冷靜後，她才繼續動作。

　　握著鋼飲管的指尖細膩婉轉，一點一滴，微甜養份注入小小黃口裡。好比她平日手執畫筆，一勾一勒，所及之處，皆蘸上悠然色彩。




　　第二天清晨，千羽幫Raven仔細地換藥，他才察覺那淡泊的花草味原來是藥膏。出門上學前，她把鳥兒的籃子安置在大籠裡。

　　「抱歉，我不在的期間，這樣比較安全呢。」其實，她大可不必道歉，不必解釋。向一隻微小的生物投注無比溫柔和精力，是笨蛋才會做的事吧？

　　要是能立即回復人身，一下子就能逃離這裡了。可惜力量仍未恢復，看來鳥身還要維持個一天。

　　少女出門後，安靜的房間冷清了幾分。時間不知道靜止了多久，不能閱讀，不能跳舞。連不怕沉悶的他，也不想這樣無所事事待著。

　　沒有上鎖的鳥籠，在烏鴉第三次嘗試推門後成功。爪子有些麻，不過這不要緊。他站在書桌上，面坐位的牆上掛著大大小小的相框，展示的卻不是照片而是畫作。

　　一些書簿立在書桌一角：一本厚厚的《畫出完美的人體骨架》、精裝《經典水彩名畫圖鑑》、塞滿的文件夾，還有幾本應該是筆記或繪圖本的簿子。

　　這算刺探敵情嗎？他驚訝自己居然好奇，想探究本子裡她親手描繪出的場景。
　　對準縫隙用嘴巴輕啾，受傷的翅膀雖感吃力，無礙他揭開謎底的決心。

　　一本筆記倒卧在桌上，其他相傍而立的書簿也因為失去平衡而相應跌下。那文件夾直𨄮落地上，肚裡的紙張從夾口傾瀉一地。翻飛入眼的，是一幀又一幀的素描肖像，皆描驀出同一個人——

　　人形模樣的 Raven 。

　　穿著黑色舞台服的他，伸展雙臂擺出阿拉貝斯舞姿的他，坐在花槽旁閉目小憩的他，靠在課室窗邊盯著外頭出神的他。
　　他每天梳洗打扮時、演出前整理儀容時，鏡子裡反映的都是這張容顏；可是，畫中那張臉卻不是他熟知的自己。

　　她筆下的，不是鏡中那位完美的芭蕾舞者，也不是隱藏身份的惡魔。僅僅是她眼中，那個孤單、憂傷、倔強、又難以接近的男孩。




　　剛好在家預備出門的淳聽見千羽房間傳出聲音，好奇地敲了敲房門，聽見沒動靜便推開門一看。
　　——倒在桌上的書簿、黑色鳥兒與散落在地上的草稿。

　　家中那個丫頭又撿了受傷的小動物回家了吧，淳已經見慣不怪。可眼前這隻烏鴉……
　　淳對視上那雙漆黑的眼珠子，視線相碰一剎猶似撞進深淵，未知的底蘊不見盡頭。

　　職業直覺讓淳感到有些不妥。他未及細想，身後便傳來呼喊：「舅舅你在幹甚麼！」
　　噢，恰巧是他家閨女放學回來了。

　　「怎麼亂進入我的房間……啊，還把東西都弄掉了！」
　　「我聽到奇怪的聲音才進來看看……東西也不是我弄掉的，是那隻奇怪的雀！」

　　扭頭一看，鳥兒不知何時已悄悄地溜回籠子裡，冷眼旁觀他們爭論。

　　「啥，甚麼奇怪的雀……你才是奇怪的大叔吧！」她大大嘆了一口氣：「算了，我自己來收拾就好，你快出門去開你的店！」
　　她直接將男人推走，關上大門，將對方隔絕在外。放下背包，再蹲下身拾起一片狼藉。

　　「真是的……舅舅應該沒有注意到我的畫吧？真難為情啊。」落在畫作上的眼波微漾。她把文件夾放置到桌上，疊好，朝籠中的小傢伙一笑。「說起來，我覺得……你跟Raven同學好像啊。」

　　鳥兒向她瞪著兩顆黑目，她沒法知道他聽不聽得懂這不著邊際的話。

　　「都是很漂亮的黑色呢……還有冷淡的眼神……」她往籠裡伸出一根指頭，停在鳥兒的面前，維持這個距離不動。「有一雙這麼美麗的翅膀，因為受了傷而飛不起來……」

　　茶色眼光中的思緒瀲灧，既流淌向眼前的小鳥，又漂泊到思緒的彼岸。
　　「Raven同學又是為甚麼，不願意飛起來呢？」

　　她看過他在練習室裡、在舞台上翩然的姿態，每一步都躍出漪淪，她曾以為這樣的他居高臨下，能俯瞰全城歷盡華燈璀璨。然而，當她追隨察看，逐漸發現好似總有無形的鎖鐐，將他拉回黑暗中。
　　他永遠飛不過鏈子拉扯的高度。

　　「是說，Raven同學今天沒有上學呢……不知道他還好嗎……」
　　她自嘲地牽起嘴角，吐出一縷嘆息。明明她對他一無所知，何以擅自作出判斷、自以為觀察所得就等如理解呢？

　　兀地，指腹傳來癢癢的、軟軟的觸感——怕生的鳥兒竟然主動靠上了她的手。她訝異一愣，隨即笑得暖暖的。



※　※



　　再次張眼，沒有亮燈的房間有點昏暗，但一點也不冷，身旁有一股溫度包圍著他。

　　想挪動身子，他才認知到這刻的狀況——他變回人形了。
　　而那個女孩正抱著他，睡得很酣。

　　閉眼前的記憶是她把帶出鳥籠，放到床上。接下來是一段昏沉的睡眠，無夢無識，證明他休息得很好，不然亦不會這麼快復原。

　　記憶中流浪人間百年以來，被女生當抱枕摟著睡的經驗還真的……是零。





　　이 제로의 세계 속　I know you’re my 1 & only
　　이 끝이 없던 어둠 속　Like oh my god, so holy
　　뭐든 내 두 손끝에선　부리나케 도망가 멀리

　　　▎ 在這零的世界裡　I know you’re my one & only
　　　▎ 在這無盡的黑暗中　Like oh my god, so holy
　　　▎ 一切都從我的指尖溜走



　　他大可化成鳥身逃走，甚至……趁這個時機下手，斬斷詛咒和怨恨的枷鎖。

　　指頭的黑色利爪悄悄伸展，只要他抬手闊斧一揮，腥紅又熾熱的花朵會在一剎綻放後枯萎。包括如羽毛輕撓在耳畔的她的呼吸，透過肌膚壓在他手臂上的她的體溫與心跳……全都會冷卻消逝。

　　他就這麼躺臥著，可以隨時活動的利爪遲遲沒移動分毫。



　　무저갱의 바닥에서　넌 유1하게 빛나던 gold
　　Now I can't stop thinking bout you
　　When I'm sinking alone

　　　▎ 自深不見底的地洞中　妳是唯一閃耀的gold
　　　▎ Now I can't stop thinking 'bout you
　　　▎ When I'm sinking alone



　　猶豫之間，他徐徐地，悄然無聲只轉動脖子，看向緊貼。不料她竟然同時調整睡姿，挪蹭之間，她的嚶嚀不經意擦過他緊抿的唇瓣。

　　他全身一頓，指尖的爪瞬間回收，在他的控制以外。



　　어느 날 내게 나타난 천사
　　데려가 줘 너의 hometown
　　I know it's real I can feel it

　　　▎ 某天出現在我面前的天使
　　　▎ 帶我到妳的hometown
　　　▎ I know it’s real I can feel it



　　橡皮糖入口就融化，肥皂泡一碰就破，火柴一擦就燃燒……這些都是留在他唇上的感覺。

　　胸口的律動從來沒這麼清晰響亮，兩份脈搏貼在一起，恰好和奏成一曲 Pas de deux 。
　　他知道不應該追隨這支旋律起舞。

　　雙人舞揭幕的音色總是美麗動人，比如王子與天鵝公主相戀於湖畔，羅密歐與茱麗葉的長廊邂逅……但結局都以遺憾悲傷作餘韻。

　　他知道。



　　난 문제 투성이 love sick
　　길이 없었어　죽어도 좋았어
　　I'm a loser in this game

　　　▎ 我滿身問題 Love sick
　　　▎ 無路可逃了　死也罷了
　　　▎ I’m a loser in this game

　　세계의 유1한 법칙
　　나를 구해줘　내 손을 잡아줘
　　Please use me like a drug

　　　▎ 這世界唯一的法則
　　　▎ 拯救我吧　抓住我的手吧
　　　▎ Please use me like a drug



　　黎明落下晨光的帷幕，輕推半掩的窗簾。

　　少女從睡夢中醒來，散渙的意識漸漸聚集回來，首先看見枕邊皺成一圑的小毛巾。原本躺在毛巾上的小傢伙並不在。

　　她立時清醒了大半，正要爬下床，忽然一陣天旋地轉。明明蓋好了被子，胸口卻冷得發抖，只好多躺一會平穩過來。
　　張開狹小縫隙的窗戶吹進一嬝清風，遺落在書桌上一瓣烏黑亮麗的羽毛扶搖，優雅地飄過她頰側。

　　昨晚沒有關好窗戶嗎？她拾起落在枕邊的羽毛，滿臉疑惑。牠又去哪裡了呢……
　　慢慢走到窗前，拉開簾子，只見高樓上空的雲海仍卷著細碎的金黃色。牠會不會就在那裡？

　　不辭而别，使人有點寂寞又擔心啊。她旋動手中的羽毛，沉默地思忖。





-I know...-
29/07/2022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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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おまけ】



　　把舅舅趕出房間後——

　　「嗯……先換個衣服休息一下再寫作業吧。今天作業有點多，希望騰得出時間畫點甚麼……」

　　千羽一面嘟嚷，一面脫下校裙，不一會便換上居家T恤和小短褲。當她轉頭打算關心籠子裡的小鳥，赫見牠面朝牆壁瑟縮在角落，似乎混身僵硬，動也不動。

　　「耶？！怎麼了、不舒服嗎？還是傷口痛？要是真的不行我帶你去看診好了……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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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補充：

這篇的時間點應該是上一回的兩個小故事之間。
Me耗盡了14碎時的中二之力(((ry) 然後配上中二小朋友的bgm
當初整理這對設定的時候覺得很恥，不過寫起來還蠻喜歡這種感覺的（然而恥度沒少過就是了）
而且可以衍生不同的BE和HE線……我個人是偏向BE線的
把女主對男主的記憶全洗掉然後幸福地過完自己的人生，男主帶著遺憾在暗處看守她(??)

看劇追番時的我：齁這種老梗太土了吧雷雷的惹
寫OC時的我：老天好棒，我就愛雷雷的老梗（比姆指）